老洪与古董／Old Hung and Antiques (not yet translated)

结婚多年　相识更久
但老洪和妻子的喜好
始终构不上边儿

老洪妻爱游玩爱吃喝
老洪常笑：
［爱游玩　你忘性大　玩完了　啥也记不得；］
［爱吃喝　你屎尿多　下肚了　全排泄光了。］
说完了，他必来这么一段：
［你瞧瞧我这些东西　可就不同啦。］
［值钱吆！］
他伸出一对儿香肠手　一支搭着妻子的肩　一支在空气中比画
继续道：［放在那儿，不但可欣赏可把玩，还能增值哪。］
每每说完，方过而立之年的老洪，总要露出一抹老头的得意微笑
每每听完，正值而立之年的妻子，总要喷出两道粗婆的不屑鼻息，啐道：
［屁！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那都是身外之物。我是及时行。。。］。
可那时老洪的思绪已经在他的天地里遨游
早听不见妻子的话了

人人知道
老洪爱古董

古董是老人的嗜好　他年纪轻轻　竟以浸淫在过去的世界为乐？

这得从老洪在天真无邪的时期说起：
他的儿时照片不多　
在仅有的几张照片中　有一张特别可爱　
他莫约知八十的岁数　戴着小围兜儿　站在花丛中间
想必是大人跟他说了：［小侃，大声地说茄子呀！］
笑得可灿烂的　脸上看得到淡淡的条纹
看到这张照片，你一定会明白
老洪是天生的小老头

等老洪大一点　穿上高中制服了
周六周日的时候
同学是骑机车交女友　唱卡拉OK泡舞厅
老洪却待在家
在奶奶与牌友四不缺一［胡呀！］的时候
在一旁煮饺子给他们吃　听他们聊天
老洪是凡老的都爱

他也喜欢中国文化
举凡书法京剧篆刻诗歌赋词 都是兴趣
不仅兴趣如此 饮食亦如此
虽然莫名其妙娶了受西方教育的妻子
上馆子仍堅持中国菜
喝东西仍堅持中国茶

因此，古董方面
老洪自然是对中国古董情有独钟了

他大老远的从台北到伦敦学习
两个城市中间隔着
中华人民共和国哈萨克斯坦俄罗斯乌克兰波兰捷克德国布鲁塞尔和英吉利海峡
这还是最短的途径呢
他念的 依旧是中国古物

[狗改不了吃屎]
老洪是印证了这句古话

这阵子老洪协同老洪妻
到安徽合肥探望双亲

安徽位居中国内陆 气候特色是
冬天寒冷下雪 夏天闷热少风
由于普遍资源少 相对于其他省份 较为贫穷

在这样的地方
合肥毕竟是省会 条件最好
但艺术电影呀 艺文活动呀 鲜有
在这儿 老洪和老洪妻的生活习惯来了个大对调
平时爱吃喝玩乐的老洪妻像退休妇女
经常是窝在公婆家里的书房中 翻译改文章 没得翻了改了 就写部落格
平时爱窝在自家书房中刻印章把玩收藏的老洪像青少年
经常是打的士到外面去游荡

老洪最常去的地方呢，是城隍庙
那是他每次回乡必去的一个地方
倒不是去拜拜 而是去看古董

合肥城隍庙初建于近一千年前的北宋时期
1854年曾经因太平军攻打合肥毁于战火
因缺乏经费，真正重建是光绪五年的事了
但这历史悠久的古建筑没有从此获得妥善保存
现今成了兼有吃喝娱乐的大型综合性市场
庙的周边多现代杂货和商家
里边和楼层多古董摊和店面

走进城隍庙的里边，你会发现人少得多
中庭的摊家像是去树下乘凉聊天 顺便卖古董的
几层楼的店家也像是闲来没事 光展不卖的
比起庙的周边，整个地方冷冷清清
老洪常觉得这里是给他一人开的
一年等他一次大驾光临

一天老洪又跑去光顾
先逛摊后逛楼，后面跟着请假陪儿子逛街的老老洪
父子俩逛到二楼，老洪一脚跨过一家店的门坎
随即中气十足的向里面打招呼
[老伯，还记得我吗？]
老老洪掠过儿子的肩，见是一名穿着汗衫挺个大肚腩的老当家
老当家的一双老花眼，透过厚实的镜片扫描年轻人的脸，脑子同步过滤一张张脸谱
老老洪正怀疑： [我这儿子，一年半没回来了，还跟人家装熟？]
便听到老当家高声说： [记得记得！欸 坐坐坐！]
老伯指着来客身后两大张蒙着尘的古董椅，热情招待。

[不用了，老伯，看看你而已。]
尘埃飞起 在空中打转 一圈一圈的
老老洪已经一屁股落在一张古董椅上
他可歇脚了 脸上却透出无奈 甚至一点懊悔
耳边响起出门前媳妇的话：
[小侃一看古董，没完没了。爸，我就不去了。]

老洪没坐下 手掌在背后交叉 环顾起店里挤满的文物
[咯咯咯] 店里的电风扇吃力的摇头晃脑
老伯的扇子挥上挥下 顶上仅剩的几根白发跟着飘动
老老洪想到潮水中的海藻

看一看地上的小石兽 抚一抚墙上的木雕
良久，老洪有感而发，道：
[老伯，这里生意好像不大好。]
老当家不觉得：[很好呀！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这里最热闹。那会儿有好些不能公开卖的东西，都趁那时拿来卖。躲警察呀。好多人带着手电筒来寻宝。 ]

老洪眼睛亮了起来，继续同老当家打探情况
又聊了一会儿一年半前在店里看到的大观音 来历如何如何之后
拍拍一旁已濒临中暑边缘的老老洪
一起和老当家道别了
走出店没多久 老洪一边向老老洪自夸交友的本事 一边庆幸得到宝贵的信息

晚上一家人吃饭，各自分享一天的见闻
饭后照例老洪妻进书房改文章，老洪与老爸老妈在客厅看历史性节目
九点不到，老洪妻改完了，想加入电视家族的行列
没看到老洪
去浴室看看吧，或许在洗澡？
也没看到人影儿
最后打开卧房门，发现丈夫已经以法老王的姿势躺在床上
原来他为了养足精神上明个儿的古董市场，提早更衣就寝了

第二天 天还没亮 鸟还没叫 妻子还在打呼
老洪咕噜翻下起床 丝毫不见平日的拖拉
他到洗手间静静的梳洗门面 撒下一泡隔夜尿
又轻轻的打理包包
放进老伯建议带的手电筒 以及两个月前在英国古董市场中杀价购得的小放大镜
悄悄掩上门

空空荡荡的大街上，登上好不容易等到的的士
弹出食指 [城隍庙！] 老洪果断的吐出这三个字
司机也非省油的灯
狠踩油门 笔直奔向目的地

下车后 老洪踏进古董市场
果然如老伯所说
这哪是平时看到的景象！

嘿 平时在树下打盹的男卖家
这时手里捧着一个小花瓶 精神抖擞的客人解说花瓶的釉色
哟 平时在石阶上和朋友聊天的女卖家
这时两片嘴皮子仍动个不停 但叽叽喳喳的对象换成了企图杀价的客人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城隍庙里打着手电筒前来淘宝的人真多
老洪想起电视上大陆寻奇的某个单元中的介绍
[有些市场上的古物来路不清、价格不定，卖者又身份不明，带有很强的诡异色彩，因此称为鬼市，也称诡市。 ]

欣喜若狂哪！
一股电流窜过老洪的神经中枢
提醒他赶紧掏出家伙寻找目标

逛过了莫约十五个摊子 看过了青花瓷和阗玉坠翠簪子骨雕字画端砚
估计再一小时左右 天要晓了
老洪打开包
里面躺着战利品
两只乌木制的细筒子 是装逗蝈蝈的笔用的
当下握拳对越来越淡的月亮发下毒誓：
[今天不带个大东西回去，老子四天不吃米饭！]

四天不吃米饭 有啥了不起？
你不知道
凡是老洪的亲朋好友 无人不听过他的名言：
[本人三日不吃米饭 便觉面目可憎。]
试想三日不吃米饭 便觉面目可憎
那么四日不吃米饭 对老洪来说肯定是极大的磨难！
看来 他是豁出去了

[先生，您看这块木雕如何？]
老洪回头 身后站了麦秆子般的瘦子
瘦子的肤色赛木耳 彻底与黑暗融作一气
要不是他手上的手电筒和嘴里的四颗金板牙
老洪还以为遇到鬼了

不知瘦子是不是能读人心思 还是老洪在发毒誓时 不自觉地讲出声 给人听见了？

老洪问麦秆子的金板牙：[木雕？]
面前随即出现一块上漆的东西
老洪的手电筒差点坠地：[乖乖，五子登科 福至眼前！]
[ 先生识货呀。这是清朝中期的货，取自一古董床的床头。喏，您看看，我帮您照光。]
老洪一手捧着木雕，一手拿着小放大镜，详端上面每一道刻痕。

木雕上刻了五人
《三字经》曰：[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说得是五代后晋时，燕山人窦禹钧因善有善报
生仪、俨、侃、偁、僖等五子
均相继登科，也就是考上进士
因此 号为窦氏五龙，而后称五子登科
现在常用来表示对下一代的期望、企盼和祝福

至于福在眼前 则指木雕的形状像蝙蝠 还有一个圆 像一枚古钱
蝠与福同音 钱与前同音
所以称福在眼前

见老洪喜欢，麦秆子试探道：[我还有，同一床头取下的，您有兴趣瞧不？]
[在哪儿？]
[不在这儿，得去我家。我不敢带来，只有在遇到识货的客人，才敢带去我家看。 ]
老洪暗忖：[机会难得，下次再来，恐怕是一二年后了。今日还没卖到大货，而且发了毒誓。]
[好，去看看。]
麦秆子大乐，露出第五颗金板牙

麦秆子领着老洪 一黑一白在无灯的小巷子中快步穿梭
白嘟嘟的老洪担心黑干干的麦秆子不可靠
抓紧了包 心里一边计划被攻击的对策 眼睛一边观察地势
[喂，到了没，再要走我不去了。]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要不了一分钟，马上到。]
老洪的香肠手抓包抓得更紧

[到了！] 麦秆子停下步伐 指指一栋破建筑物的四楼 一扇有昏黄灯光的窗户，宣布：[就那儿。]
老洪注意到建筑物前有个保安人员站岗，心放了一半
麦秆子正要转身走进大门，老洪制止了，道：[我不上去，你拿下来给我看。]
麦秆子爽快，马上答应，一溜烟钻进了大楼
不一会儿，他再度出现，肚子变大了
[咱们到那边去看去。]

找到适当的地点
麦秆子从衣下掏出两块同是上漆的木雕
老洪将两者摆在一起
一块上各有个女人
身着不同的衣裳 手持的扇子也各异
但两人均额头饱满 五官娟丽 身形婀娜多姿
端庄柔和的神情 仙女一般

[这三块木雕，加起来多少钱？]
[1000块。]
[太贵了，不可能的。]
麦秆子哇啦哇啦解释：[ 哪贵呀！哎哟，您不知道，这些是老东西，是真的不是假的，费了多少心血才找到，同一个床哪。价钱很公道，您到外面去绝对买不到这样的价格，我不会骗您的。 ]
老洪面露难色，他只有退让：[这样吧，您愿意出多少？]
[你这些东西不是完好的，有些损伤，我看 300 差不多。]
[啥！一半都不到，这不是等于送您了吗？不行不行，我还得跟上面交待。]
老洪的杀价本领经过千锤百炼精益求精 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
[那就算了。]
他扭头走人 笔直的腰杆展现出坚决的意志
还没踏出一步，麦秆子立即软化，只好搬出缘分说：[唉。。。您看上这些东西，算是跟它们有缘，咱么也有缘，既然有缘嘛，就 600吧。]
[干脆400 吧。]
耳边响起鸟叫声，天要亮了，麦秆子紧闭上眼 从一口的烂牙缝中逼出：[500 。]
老洪见时机成熟，使出杀手锏，这自创的招数所到之处无人能挡：[我每年都来合肥，以后还会跟你买。你是做生意的人，眼光放远一点，给个好价钱，450 块，不但我下次还跟你买，还会介绍别人跟你买。]
[先生，最低只能给您 480 了，真不能再降，这已经是底线，我连成本都不够了。 ]
老洪听到，知道可以成交了，并且天已亮，四周应该还安全，于是点点头，与麦秆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麦秆子虽有些泄气，毕竟是做到了生意，拿了钱后与老洪道谢，同时敬畏的称他厉害。

待看到麦秆子的身影掩没在大楼中
老洪心满意足，打的士回家

到家后 他发现老爸老妈已经上班 唯妻子仍在酣睡
他强按下与妻子分享今日大丰收的欲望
不忍打断她的好梦 更重要的是害怕后果
因老洪妻有起床气的毛病 一犯起来 六亲不认 天崩地裂

他拿了妻子仅有的两包台湾湿纸巾 蹑手蹑脚走到客厅
好好给三块木雕来个清洁

这擦擦那擦擦
两包湿纸巾用完
老洪觉得不够
进厨房找到了老妈用来为地板打的蜡
正面抹抹背面抹抹

妻子会说：[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那都是身外之物！]
老妈会说： [花这么多钱卖破东西，浪费。赚钱不易，可知道，小侃？]
老洪开始想象二个女人看到这三块文物的反应
[这是宝 有历史有文化有艺术哪！]
老洪脸上的细纹加深了 充分的显示出好心情
像那窗外越攀越高的合肥太阳

就在一擦一抹间
福至眼前的右翼咔的一声
断了。

后记：老洪不愧是能人，翻箱倒柜，找到一小管扁扁强力胶，用吃奶的力气挤，修复了宝贝。老洪妻醒来看到丈夫的新收藏，觉得挺好，尽管那在她心中的地位远不如一瓶产自 Pauillac 的好酒。她要老洪为新收藏照张相，让她加油添醋，烩出一篇故事，登在部落格上。